冰乌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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呕吐

喝醉是一回事,呕吐又是另一回事。

前者我的朋友们想必已经看惯了,他们自己也常常出种种洋相——古费拉克脸蛋红得像个破皮球,若李总会喊着热而把他的外套丢到巴阿雷的头上(恢复神智后便惊慌失措担心着凉),更别提马吕斯那又长又烂的心声剖白,我有充足理由相信本人不是这群年轻人中醉态最丑的,尽管可能是醉得最多的。我只会说一些富有哲理的话,我的朋友们觉得都是废话而且说得太多,但这只能说明他们有眼无珠:市场上可买不到大写的R的演讲,多少钱也不行。有时,遇到了不长眼的家伙(酒吧里太多了),我也很乐意打一架,毕竟我和很多女孩承认过我学过拳击,事实是我确实学过,但你需要用酒吧后巷里的胜利来证明这种事。被打趴下的男人按理来说不会四处宣扬败绩,但往往几天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。这就是为什么我很乐意展现一下我的身手,不过这不代表我享受于物理伤害别人,要我说还是语言的武器比较高级。

呕吐是另一回事,只有喝得太过火或者被灌了不熟悉的酒时才会导致呕吐。我,格朗泰尔,巴黎城里的资深酒鬼,向来将底线把握得很好。也许很多人眼里我喝进胃里的酒已经多到夸张了,他们说三百六十五天里我只有六十五天是清醒的,这不是事实,我争辩过很多次“清醒”的定义了。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于此,现在我脸色苍白,浑身因疼痛而冷汗淋淋,这疼痛就来自于忍耐与压抑呕吐的欲望。如果您从不知道压抑身体本能而带来的痛苦,您可算个幸运儿,我却是个不幸的人,几乎就活在这样的痛苦里。但呕吐属于比较讨厌的那种本能,更何况此刻我正与我的朋友们走在一起。

黑暗与灯光将城市打扮得比白天更加漂亮,风也很凉快,我的朋友们兴高采烈,一路高谈阔论。为了庆祝暑假的开始,今晚我们吃了一顿相当美味的烧烤,我自忖喝酒并未超量,然而才走了一半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。我听见古费的声音:“R,平时你最多话,今晚怎么这么安静?” 此刻我全副精力都用在控制胃部活动上了,哪里能回答他的讥笑,只有哼了几声。幸好他并不想揪着我不放,很快转向了其他人。我越走越慢,落在人群后方,又听到另一个声音:“格朗泰尔,你不舒服吗?”这声音是热安的,我们之中最友善的心肠,我不得不点了点头,他就靠过来,试探地把手放到我背上。这本该是个安抚的动作,然而我的神经绷得太紧,一丁点刺激就导致酸水直泛喉头,我立刻缩了一下,“不,别碰我。”

我表现得很没有礼貌,走到了队伍另一侧,朝热安摇摇头。他仍然有些担忧地看着我,可我终究还没有呕吐,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的醉态没什么不同,过了一会儿他也就移开了视线。人群前方好像有谁讲了个笑话,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,我再也控制不住——甚至没来得及弯下腰去——一股酸水吐在衣服前襟,慌乱之下我用手捂住了嘴,呕吐物便从手掌里流出来。这个恶心的过程中我唯一的理智就是保持了安静,当热腾腾的呕吐物从喉管直接涌出时我没发出一点声音,我还用手装了一下以免它溅落到地上发出声音。夜晚的黑暗给了我可怜的掩护,我的朋友们都没有留神队伍后方的一点小动静,然后我祈祷正确的风向把酸臭的气味也一并带走。

要是在角落吐了也就算了,无非又一次嗜酒之恶果;我却还在走路,第一波呕吐之后就压抑不住第二波、第三波,不敢想象如果被朋友们看见该有多扫兴,他们在欢笑着交谈着愉快与伟大的事物,而我吐了自己一身。羞耻感使我保持安静,胃部渐渐平复后神经骤然放松了,疼痛已经消失,虽然冷汗已经打湿了我的两件衣服,呕吐物还沾在袖口和衣服下摆,但我总算可以直起腰正常走路了,接下去只要赶在下一波发作前回到我的公寓就安全了。然而衣服已经臭气熏天,倒不是我忍受不了,但他们很容易闻出来,我陷入困境:应该带着一身可能被发现的脏东西继续走,还是脱掉我的衣服。如果我说太热了而把衣服脱掉会足够可信吗?凉飕飕的晚风立刻吹起一胳膊鸡皮疙瘩。裸着上身也令我感到和当众呕吐差不多的羞耻,所以衣服不可能脱掉,我只有再走慢一点,最好趁他们不注意时就溜走。

疼痛退去后我感受到难得的放松,也只有它退去之后我才意识到身体原来痛得这么厉害,这说明了一个道理,人是连疼痛都可以习惯的。还有其它疼痛在折磨着我的神经,因为还有其它我苦苦压抑的本能,压抑得如此之久以至于我都意识不到疼痛的存在了。我仍然能感觉到黏黏糊糊的脏东西在手臂上粘脱蔓延,如果其他人看到我会难堪,但既然目前还没有人发现,而疼痛也减轻了,我也就安之若素了,反正不也是我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吗,它并不比我的大脑肮脏多少,也不比这城市的混合着废气和尾气的空气肮脏多少。

现在我就在一身呕吐物与臭气中一边思考着呕吐的原因,一边寻找溜走的机会。前面说过了,大写的R是一个有底线的酒鬼,比如有另一条底线我从未打破:宿醉之后宁可翘课也不能一身酒气到课堂上影响教授和同学。如果有人知道我的底线,他一定也会称赞我的品行,不过我从未对其他人提过,大写的R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。那么今晚的失态因何而致?我运转了一下大脑,它说是由于我好几个星期的不规律作息,比方说每天喝很多酒而只吃一顿饭,几乎不出门晒太阳等等。我告诉它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,虽然我不喜欢呕吐可我也不能改变我的生活方式,就好像人不能因为讨厌运动就斩断双腿。不过我确实得做些什么,也许每天会多吃一顿饭。

得到呕吐的原因后我稍微满意了一些,前面又正好是一个红绿灯路口,也许我可以不跟着他们过马路而绕其它路回家。往前面望去,路灯的黄色光晕下安灼拉的金发就像大天使的六翼翅膀,他正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,总之就是他一向喜欢的那些话题,我今晚没有心思挑刺,便也没把他的话往脑子里过。他说话的时候会获得所有人的注意力,而他的目光永远不可能主动落在我身上,因此我有很大把握顺利脱身。

但这一眼带来了一些新的疼痛感,某些被压抑的本能趁身体神经疲惫时叫嚣起来,我几乎要生气了。难道格朗泰尔真的如此无能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吗?您可以想象一下,如果每个人都去做一切他们想做的事情,这个世界该多么混乱啊。自我控制难道不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前提?我虽然整天泡在酒精里,却也还自诩是个人呢。又一阵凉风拂过,阿波罗的金发张开翅膀,他蓝色的眼睛里有热烈的火;而我浑身冷汗,只有胸口带了温度,因为那溅满热乎乎的胃液——我更愿意跳进冰冷的塞纳河,寒冷可以麻木疼痛,耐寒的人还能省下暖气费。

终于他们都踏上斑马线了,我顺利地脱身,在任何人来得及意识到之前就消失在夜晚里。巴黎的路并不复杂,至少现在并不,历史书上说曾经她有更多狭窄的巷道和死胡同,隐秘的街区与野孩子的小窝,直到统治者们受够了街垒——这座城市的特产——而把她改造成了更符合现代交通与治理安全的模样。我在图书馆找过旧巴黎的地图,她曾经可真美,如果我生在那个时代,我相信自己会熟悉她的血管一如现在。我想我的朋友们估计得在最后分手时才会发现我消失了,甚至压根就忘了我,但我还是估算着时间给热安发了短信,告诉他我已经到家,不用担心我。其实这时距离我的公寓还有两个路口,我发现了一个公厕,于是溜进去先洗了把脸。

这个公厕好像刚刚被打扫过,飘浮着洁厕剂的味道,因此我身上的臭味愈发刺鼻。而在惨白的灯光下我也看清了脏得一塌糊涂的衣服,我脱下外套扔进垃圾桶,可是里面的衬衣还得穿着,还有两个路口才到家。那就只能忍耐了,我尽可能快地走完了剩下的路,进门后立刻脱掉了上衣,把它扔进水池里,水面立刻就漂上了脏东西。我试着洗了一下,最后决定垃圾桶才是它的归宿。这件新买不久的衬衣是我特意为今晚的聚会穿的,尽管它和我其它衬衣并没有太大不同,今晚也没有人对我说“你的衬衣很棒”,可我还是穿上了以示对朋友们的尊敬,万万没想到它会落得这个下场——就像所有我试图做好的事情。

我洗了澡,恢复了正常的体温,然后从冰箱拿了一瓶酒,躺倒在床查看短信。一条来自热安,“好的。希望你早点恢复健康,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尽管联系我。阳光和花朵对你有好处。”他多么可爱,但我不会同意拿空酒瓶插花的,那不是我的生活方式。然而还有一条,比热安的回复更早,来自——来自“阿波罗”,“格朗泰尔,我注意到你先离开了。你好点了吗?”生硬、虚伪、故作平静,好像他从未激烈地批评过我嗜酒的毛病。我立刻就点开菜单准备删除这句言不由衷的关怀,但又改变主意为回复一句同样水平的讽刺,“好多了,离开你的演讲有利于身体健康。”几乎可以想象那双眉毛皱起来的样子。

我乐了一会儿,没有等到安灼拉新的回复,便裹着被子准备喝完酒就睡觉。等一觉睡醒后我就有力气去面对一袋子脏衣物、空酒瓶、新的一天与不变的疼痛,应付热安与其他人的关心,无聊地工作以换取钞票买新的酒和新的衬衣。在暑夜的寂静与淡淡的呕吐物味道中我差不多昏睡过去了,然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,我勉强睁开眼睛,看见新的短信。

来自“阿波罗”:“格朗泰尔,开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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